邹阳的声音很轻柔，以至于采访结束我忍不住问他：“你平时说不说脏话？”他愣了一下，笑出声来：“我想，打篮球的没几个人不说脏话吧？偶尔情绪一上来……。”

我相机里留着一张邹阳持球快下的照片，那是去年CUBAL北区赛半决赛，照片里，他双脚腾空颇似“马踏飞燕”。

(资料图)

邹阳毫无疑问是这个联赛的门面之一，也是许多CBA球队想要得到的“怪物前锋”，身高“仅”1米98，臂展却达到了惊人的2米13，连西热力江都忍不住亲自下场招募。可在生活中，他没什么侵略性，声音轻柔到不像一个常年嘶吼的篮球运动员。

作为清华“三连冠”的核心、CUBAL总决赛MVP获得者、中国三人篮球U23国家队成员，邹阳已经在聚光灯下生活了很久，但是他身上，仍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等待挖掘。

01

篮球启蒙：父亲的引导

1997年，邹祥文从重庆老家出发，一路向东，来到了改革前沿的特区深圳。跟很多同一时代的“深漂”不同，他在这座“遍地黄金”的城市的最大收获不是财富，而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儿子——邹阳。

2000年，千禧之年，邹阳出生，他人生的前5年跟爷爷奶奶度过。邹祥文不忍让他成为“留守儿童”，便把他接到了自己身边。告别了总有野鸡、野猪出没的小山村，告别了雨天下河抓鱼的欢乐记忆，告别了果园和老家的一草一木，邹阳赫然发现，自己正身处钢筋水泥的丛林，全新的人生开始了。

邹祥文在体校练过一段篮球，有功底，到了深圳也没把篮球扔下。出去打球的时候，经常把邹阳带在身边，等邹阳长高点，他就把他拉过来“凑个数”。为了帮助下一代提高球技，邹祥文和球友们还组织了一个“培训班”，邹阳和广东工业大学的郭枭灿，都是这个“培训班”的学员。

跟成年人同场竞技，刚上小学的邹阳自然难有作为。唯一让邹祥文印象深刻的是，只要自己这边抢到后场篮板，邹阳总是全力往前场冲。“他的快攻意识，大概就是那时候养成的吧。” 邹祥文说。

正当邹阳接受篮球启蒙时，CUBAL也开始挑动邹祥文的神经。

消息是球友们传来的，邹祥文从此知道CBA以外，中国还有另一个备受瞩目的篮球联赛，靠着球友们的口述，他知道了第7-10届夺得 “四连冠”的华侨大学，也知道了这个联赛与CBA分属两种逻辑、两个系统。至于邹阳未来打CUBAL？当时的邹祥文想都不敢想。

02

篮球和学习两不误

初二时，身高猛涨的邹阳转学去了北师大附中，开始接受系统的篮球训练。一个多月后，邹祥文感到他的各项技术都在突飞猛进。再然后，他发现，自己和球友们面对邹阳，开始招架不住了。邹祥文第一次萌生了让儿子走篮球道路的想法。

可惜好景不长，北师大附中篮球队解散了。邹阳劝队友们不要走，可大家还是一个个离开。邹阳说自己是个“挺排斥变化”的人，其实那种刚进入正轨又迅速失控的感觉，不只是他，谁都不喜欢。就在邹阳为未来忧心的时候，篮球名校深圳二实的教练田贵昆找到了他。

深圳二实，闻名广东的高中篮球强校，可邹阳的妈妈一开始并不想让他去，“我妈妈之前还是认为只有学习才能让人成功。她自己也只读到高中，可能那是她的遗憾吧，所以才希望我学业有成。”邹阳说。

邹祥文显然很想让邹阳去，他打过篮球，知道儿子天赋了得，球友们也都很看好邹阳的前途，甚至有人自告奋勇要把送到美国。

最终，邹阳一家达成协议：可以去练球，但学习也要兼顾。邹阳很听话，忙碌、疲惫的训练比赛之余，始终没把学习落下，2018年高考，他的分数比清华大学给他划定的分数线超出了118分之多。也正因如此，他“完全可以适应”边学习边打球的大学生活。

“大三那年总决赛，我得一边备战一边复习，因为比赛结束的第二天有一门期末考试。”邹阳说，“《金融证券投资学》，一个背诵科目。”

03

CUBAL我来了

在田贵昆的调教下，邹阳很快成为了高中校园里最好的小前锋。于是，专业队的邀请纷至沓来，易建联的启蒙教练、深圳体校的戴亿新，广东青年队的曲绍斌，以及广州龙狮，都曾经试图将他揽入麾下。

面对无数篮球少年梦寐以求的地方，邹阳一家也纠结过，可还是选择了学校这条路。父母自然是想让他多读书，“出来以后又有文凭，又能打球，找工作好找。”这是邹祥文夫妇朴素的想法。

邹阳也说，如果真去了专业队，以他的性格，可能就再也不想学习了。但他当时考虑的并不是这些，“我当时还太小，不太喜欢做选择，只是想要安稳一点。”

这是邹阳的另一个特点：有啥说啥，不拐弯抹角，也不曲意逢迎。

对于素未谋面的记者，他似乎没什么戒备心，也不打算说那种谁都挑不出毛病的正确的废话，恰恰相反，有好几次他的情绪表露无遗。你能从中听出，一个年轻人在试图捍卫什么，有时候是荣誉，有时候是自尊，有时候是敝帚自珍的什么东西。

邹阳的高中生涯，留下了一堆漂亮的数据，这里简单列举几项：2017广东省联赛，场均17.1分12.6篮板；2018年广东省联赛，场均24分9.6篮板2.2抢断，2.5盖帽；2017年全国学生运动会，场均15.3分随队夺得全国冠军，那支广东队里，还有徐杰、黎伊扬、陈国豪……

不过，谁也不可能一直做赢家，强如邹阳也有遗憾，那就是从来没有进过中国高中篮球联赛的南区赛。

再有就是2017年代表福建征战全运会预赛，他的球队在胡金秋、沈梓捷们面前毫无还手之力。“胡金秋半场30多分十几个篮板，根本没法打。”邹阳说，这件事他倒完全不遗憾，因为与对手差距过大，大到连遗憾的资格都没有。

在福建全运青年队集训期间，邹阳第一次对CUBAL建立起直观的感受，他见到了广东工业大学“黄金一代”，钟国栋的壮，罗杰的快，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五年以后，邹阳的球队将与钟国栋、罗杰的后辈展开巅峰对决，这是后话。

同时，在主教练龚松林的耳提面命之下，邹阳的球风也得以刷新，他不再惧怕对抗，当他拿着球往内线冲击时，几乎无人可以阻挡。现在，是时候到CUBAL试一试身手了。

04

没有什么理所应当

与邹阳前后脚来到清华的还有陈磊，3枚总冠军戒指在手的首钢老队长，断掉5根肋骨却在4个月后神奇复出的著名硬汉。他仅用两个赛季，就带领这支豪门球队重返大学篮坛的巅峰，开启了CUBAL联赛的第三个“王朝”。而史上第一个“王朝”，正是邹祥文当年觉得遥不可及的华侨大学。

球队成绩好，队员们的前景也水涨船高，王岚嵚成为了“第一控卫”，而邹阳也很快被当作“CBA准状元”来讨论。然而，清华男篮的“尴尬”之处在于，这样一支招生优势巨大的队伍，成绩再优异，好像也是“理所应当”——你不夺冠谁夺冠？

说到这儿，声音一向轻柔的邹阳激动了起来。“没有什么理所应当，这些都是我们努力得来的！让任何一支球队的球员来感受一下我们的训练，就会明白清华为什么能够获得冠军！”

世人的确容易因为一个人天赋太好而忽略其努力，邹阳的不爽其来有自。

其实陈磊给清华带来的，绝不只是更加优质的生源，还有一流的管理和训练。“你看，清华这些队员走过来，气质就是跟其他球队不一样，陈磊管得好啊。”这是去年在绵阳，太理男篮缔造者任晋军先生的原话。

在清华男篮，见到老师、长辈要问好，训练迟到10分钟的要挨罚，出门要统一着装、不能穿拖鞋，不许打野球，也不许过早地签约经纪人和品牌……陈磊用这些琐细的规定重塑了整支球队的精神面貌。

训练场上的陈磊也很严厉，“在他心目中，我们从来都不是足够优秀的运动员，我就被他骂哭过。”邹阳说。这时候75岁的老爷子王德礼就在旁边打圆场：“我们年轻的时候投篮投到休克，你们要自己加练，才能把投篮搞上去嘛。”

陈磊场边嘱咐邹阳

但陈磊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，他懂得什么叫一张一弛，不查宿舍、不收手机，给予队员一定的空间和隐私，所以邹阳才有时间去游泳、逛街、打台球、打保龄球，享受大学生活的五彩斑斓。

05

篮球联赛=育人课堂

正好邹阳说到“努力”，我就问他：“你觉得你努力吗？”

“我当然努力！”邹阳没有丝毫遮遮掩掩，再次抬高了声量。

去年10月中旬，邹阳打完U23三人篮球世界杯回来，由于疫情原因，两三个月时间没能归队训练。面对这种天赐的“躺平”机会，他的选择是回家第一天就跟教练视频连线，一个人做力量、练投篮，再请特训师帮自己做针对性训练。事实上，哪怕寒暑假回老家，他也绝不肯轻易让自己闲下来，总是找地方训练、打球。

“这个孩子有吃苦的精神。”邹祥文说，“在深圳二实的时候，打比赛输了，他和黎伊扬他们自发地加练投篮到夜里十一、二点，教练看到了拍了个视频发过来，我很感动。”

邹祥文经常给儿子举易建联的例子：“他这岁数还有这么好的竞技状态，就是自律。”

背后墙壁上的翅膀此刻仿佛映衬在邹阳身上

不过，邹阳也有过不自律的阶段。“我从小特别喜欢玩游戏，一玩就玩一整天。从早上一直玩到我爸妈下班回来之前，赶紧假装学习一会儿。”邹阳说。进了清华以后，受到周围环境的感染以及训练、课业压力的增大，他每天用来玩游戏的时间越来越少，到现在已经所剩无几。

从18岁进入清华园，邹阳在成长、在变化，有些变化他自己可能觉察不到，但于周围人来说，却是莫大的惊喜。“球技，力量，人格（待人接物）。”邹祥文认为，这是邹阳大学四年最大的进步。今年春节回家，邹阳专程给爷爷、奶奶、外婆买来手链并亲手给他们戴上，以寄托他这个常年奔波在外的孙辈对老人们的祝福。这让邹祥文大为感动。

我们常说，CUBAL不仅是个篮球联赛，它更是个育人的课堂。在邹祥文这里，此话一点儿都不虚。

06

永不止步，耀向未来

二十五年前，当邹祥文从多雾的山城来到溽热的深圳，他大概不会想到，自己其实也是在替下一代做选择。邹阳的篮球生涯中，因家学渊源而来的启蒙很重要，广东省丰富的篮球教育、赛事资源更加重要。他拿到全国冠军、被清华录取，都离不开这片篮球沃土的滋润。

如今的邹阳，不仅仅在五人篮球领域摧城拔寨，三人篮球领域，他更是“香饽饽”。去年4月，携CUBAL新科总决赛MVP的威势，他首次入选U23三人篮球国家集训队，这对于他的家族来说，是莫大的荣耀。同年10月，他随队参加在罗马尼亚布加勒斯特举行的U23三人篮球世界杯，拿到第7名。邹阳4场小组赛拿下惊人的35分，乃是全队头号得分手。

一时间“CBA准状元”、“国家队未来锋线答案”的称赞此起彼伏。可如前所述，邹阳本人竟然丝毫没有停下来、歇歇脚的意思。于是你就知道，他的志向绝不仅止于此。

事实上，邹阳在三人篮球领域早就崭露头角，2021年全运会，单场砍下11分、率领北京队击败福建队的正是邹阳。那场比赛，他集突、投、防、传于一体，让对面的王哲林、陈林坚徒呼奈何。

不夸张地说，邹阳是那种每个CBA管理层看了都要流口水的球员。但，这里也要泼一瓢凉水，他并非无懈可击。

上届联赛，邹阳在18.5分钟的上场时间里，场均可以得到14.6分4.9篮板2.1助攻1.3抢断，投篮命中率39%，表现十分出色，可是他12.8%的三分球命中率，却让人比较担心。刚刚过去的北京市基层赛决赛，清华大学遭到北京大学逆转，邹阳砍下29分16篮板的豪华数据，三分球却只有6中1，两个加时建树不多。

好在他还不到23岁，还有大把的时间去调整、试错。丢掉基层赛冠军也好，毕竟，谁不想看卧薪尝胆的戏码呢？

07

我们这一代

采访临近结束，我们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那个终极话题：今年会不会参加CBA选秀？一般情况下，这种问题问了也白问，你大概能猜到受访者会怎么回答：“先专注于当下的联赛，选秀的事到时候再说。”

邹阳的回答出乎意料：“不一定。也可能去三人篮球国家队待一年，出国打打积分，下赛季打‘超三联赛’。”我又问：“等毕业了会不会像陈国豪那样，加盟个MCN，边做自媒体边打职业？”邹阳想了想说：“也不排斥。”

如今这个时代，优秀年轻球员的选择确实越来越多元了，判定成功的标准也不再整齐划一。他们进退自如地为自己设计人生、规划未来的样子，真的很酷。

离乡二十五年，邹祥文说话还是一嘴川渝味，那是在四川盆地的雾气里沤了二十多年才会有的味道，而邹阳这个“深二代”，口音里已经听不出故乡，他可以来自任何地方。邹祥文他们这一代人，注定要背井离乡，而邹阳他们这一代人，注定要奔向世界。